每到春笋上市，我不由得想起少时掰笋、卖笋的情景。

 那是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，当时，生活条件都很差，特别是农村生活更艰难。那时，农村的孩子有一项比城里的孩子优越，就是每年春季多放一次“忙假”。一到“忙假”村里的孩子们，或帮家里烧饭，或打猪草，或上山折娃娃拳，或上山掰笋、上街卖笋，但主要是上山掰笋、上街卖笋，力所能及地为家里挣点收入。

 老家在皖南山区，风景秀丽。村前西津大河蜿蜒而过，沿河两边，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元竹；村后紧靠着连绵不断的山丘。村的东头是进山的一条山间小道，村里人称“山门口”，进入小道约100米左右，眼前呈现多条叉道，弯弯曲曲，那是进入各山冲的必经之路。抬眼望去，漫山遍野生长着高低不等、胖瘦不一的野山竹。一到春天，特别是一场春雨过后，竹笋抢着从山的地表层往外窜。那时，也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。

 当时流传着“宁国山区多竹笋，野笋当数黄山村”的说法。每天天蒙蒙亮，村里的小伙伴三五成群，系着硕大的围兜，一头扎进云雾笼罩的山里。为了减轻身处空旷山林的恐惧感，同伴之间，每隔一会儿，会相互呼叫着打招呼，顺便问一声“笋子多不多？”。有心眼的伙伴，即使遇到很多竹笋，也会瞒着，一人吃独食。因此每次都要受到其他伙伴的一顿数落，下次掰笋就不愿带他。长期掰笋，我们也积累了一定经验。雨后，笋多，必上山；山凹处土质厚、肥沃，笋壮，勤去；刺架难进，人和动物很少进入，有笋，必进。

最累的是雨后上山掰笋。掰笋时，须用两胳膊肘支撑着上身，双膝跪在地面，跟山中的动物一样，四肢匍伏爬行。下雨天碰到竹子，雨水就哗哗地落到身上，冷嗖嗖的。不一会儿雨水、汗水、稀泥裹着整个身体，简直成了一个泥人。

 最怕的是在山上遇到蛇和尖蚂蚁。四月天气，气温上升，正是蛇虫出没的时候。一不小心就会遇到蛇或被尖蚂蚁蜇到。有几次钻进大刺架，刚准备掰笋时，突然一条大蛇翘着头，冲着我吐着舌信子。当时吓得丢魂似的，但又卡在刺架中，不能快速撤离，只好两眼瞪着蛇，慢慢退出来。有时爬着爬着，突然看见一条竹叶青蛇盘在头顶的树叶上，吓得一身冷汗。至于双脚误入腐叶窟窿里，被尖蚂蚁蜇过的次数就不计其数了。

 最难受的是晚上剥笋。白天掰笋已经筋疲力尽，晚上还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剥笋。剥着、剥着，就要打瞌睡；孩时手小，皮肉嫩，剥久了，手指感觉火辣辣的疼痛，就想打退堂鼓，但在大人的一阵斥责声中，只得接着剥。直到现在我的左手中指和食指中间关节比两头细，大概就是小时候剥笋留下的印迹。

最愉快的是早上上街卖笋。这是展示自己一天成果的时候，心里特别激动。全村几十户人家，家家卖笋。那是没有大路，村后只有一条从山崖旁辟出的狭窄小路，小路一边是从山崖间凿出的北干渠，另一边悬崖下是河水湍急的西津河。每天早上，几十个小伙伴一字排开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蛇行。有时下雨，雨水淋湿了火把，只得摸着黑凭着感觉往前走；有时皓月当空，月光返射着沟渠的水，分不清哪是晒干发白的土路，哪是沟渠的水，走着走着，经常有人不小心“噗通一声”掉进沟渠里，大一点的孩子，赶紧跳进沟里救人，同时捞起笋子和竹篮。

 记得村中间有户人家，由爷爷或奶奶负责早上喊孙子起来卖笋，不知是老人瞌睡少，还是生物钟出了问题，总是半夜，有时甚至12点左右就叫起孙子。经他家一折腾，整个村里的狗都叫了起来， 这时每家小孩都在迷迷糊糊中纷纷起床赶路，每次到街上天还没有亮，小时对“黎明前的黑暗”体会最深。到了街上，几十个小伙伴拢在一起，忍不住寂寞，吆喝着满街满巷捉迷藏。闹得沿街居民鸡犬不宁，或到居委会诉苦，或到派出所告状。折腾得居委会大妈和派出所民警深夜到处抓我们，有时还“恐吓”没收笋子。但天生牛犊不怕虎，几天过后，我们依然我行我素，把深夜原本寂静的大街吵得沸沸扬扬……

 母亲心灵手巧，同样的野竹笋，经她捆扎很有卖相，因此，我家的笋子总比别人先卖完，价格从不吃亏。偶尔遇到小气的市民杀价，我就伸出被刺划破的双手诉苦，博得同情。

卖完笋后，我们会到西街早摊店买一个点心尝尝，奢侈的时候会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。小时靠卖笋换钱，看过《闪闪红星》、《地雷战》、《地道战》等电影和皖南花鼓戏《十五贯》。忙假结束上学，会买几支铅笔和几本练习薄。大人高兴的时候，会为我们做一件粗布上衣或裤子。

最近回老家，村里人告诉我，现在山上树木和杂柴茂密，逼死了不少野竹，笋子没有以前多了。留在村里的当年掰笋能手，由于上了年纪，已经掰不动了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，小孩娇生惯养，没有多少人愿意上山掰笋了。

    少时的掰笋、卖笋经历，充实了我的人生，锤炼了我吃苦耐劳的个性。由此感叹，现在的小孩一味苦读书、死读书，少了一份我们儿时的野性和乐趣。